布袋里的晨光

晨光微熹时分，水城幼儿园的铁门前已立着一个清瘦的身影。胡仕芬拢了拢藏青色外套的衣襟，晨露在肩头留下深色的痕迹。她低头整理着鼓鼓的布袋——里面是七套新购置的文具，还有两本特别准备的《幼儿安全手册》。
“胡奶奶！”王老师快步走来，递过名单：“这是您要走访的第三户留守家庭。”老人接过名单，布满皱纹的手指抚过纸面。这时她想起什么似的，从内袋掏出个铁盒——里面躺着半块橡皮，边缘已磨得发亮，这是昨天家访时在王同学家发现的唯一文具。
“开学第一天，得让孩子们用上新本子。”她轻声说着，将布袋里的文具码得更整齐些。突然，几个扎羊角辫的孩子飞奔而来：“胡婆婆！”一个小姑娘踮脚往她手心塞了颗水果糖，老人笑着将糖放进铁盒——那里已攒了二十多颗，都是孩子们偷偷塞的“谢礼”。
“胡奶奶，南安小学的李校长刚来电话，说新装的灯管有点问题...”保育老师小跑着追上来，话还没说完，老人已拎起布袋往外走。
“我这就去看看。”她低头看了眼手表，晨光里银白的发丝微微颤动。路过幼儿园中庭时，几个大班孩子正踮脚擦拭玻璃窗，看见她便齐刷刷挥手：“胡婆婆又要去修灯啦！”
告别幼儿园的孩子们，胡仕芬转身走向南安小学。穿过两条梧桐掩映的巷子，南安小学斑驳的校门已在眼前。
穿过积灰的玻璃窗，阳光斜斜洒在南安小学的课桌上。胡仕芬轻抚着桌面新安装的日光灯管，对校长说：“这批节能灯不伤眼，晚自习也能用。”这是她用退休金购置的第三批设备。
忽然，她蹲下身查看课桌——木纹里嵌着铅笔划痕。“该换新桌椅了。”老人掏出泛黄的记事本记下数量。三个月后，三十套印着“知识改变命运”的课桌椅运抵校园，这是她向县教育局争取的专项资助。当工人们安装时，她特意叮嘱：“转角要打磨圆滑，别划伤孩子。”
夕阳把课桌椅的影子拉得老长时，胡仕芬正蹲在教室后排检查新安装的螺丝。忽然瞥见墙角蜷着个瘦小的身影——小林攥着作业本，正用橡皮使劲蹭着某处。
“擦什么呢？”老人挨着他坐下。孩子慌忙合上本子，橡皮却从指缝滑落。她拾起那块已磨成月牙形的橡皮，背面还粘着张泛黄的便利贴：“爸爸买，2019.3.8”。
当天晚上，老人翻出结对帮扶名单，在第七个名字旁重重画了个圈。
在家访留守学生小林时，胡仕芬发现孩子反复揉搓半块干裂的橡皮。“这是我爸三年前买的。”孩子低头抠着橡皮边缘。第二天，老人布袋里多了整套新文具——这已是她连续第三个月为结对帮扶的7名学生购置学习用品，包含作业本、钢笔和加厚橡皮 。在每月200元生活补助之外，她特别注重文具实用性：“橡皮要选大号，孩子涂改时不易弄皱作业本。”
暮色漫过教室窗棂时，胡仕芬将新橡皮放进小林的铅笔盒，指尖触到铁盒里半块旧橡皮的棱角 —— 这是她走街串巷收集的第 17 块 “信物”，每一块都对应着一个需要光亮的孩子。老人轻轻合上盒盖，布袋里七套文具的轮廓隔着帆布硌着掌心，像极了 1958 年第一次捧起教科书时的重量。
夜风掀起梧桐叶的私语，老人背着空布袋走过水城幼儿园。铁门上的贺卡被晚霞染成暖金色，画中穿藏青外套的身影正从布袋里掏出星星 —— 那是她上周给孩子们讲的 “每颗星星都会找到自己的轨道”。她驻足抚摸贺卡边缘，忽然发现不知哪个孩子在她口袋旁画了个鼓鼓的布袋，里面跳出作业本、铅笔和圆滚滚的橡皮。
月光漫过肩头时，她在台灯下翻开帮扶名单。第七个名字旁的圆圈洇着水渍，那是今天帮小林补课时，孩子滴在纸上的眼泪。布袋挂在椅背上轻轻晃动，露出半截《幼儿安全手册》的蓝封面 —— 这是她跑了三家书店才买到的版本，就像当年为了给幼儿园凑教具，跑遍二十家企业的那个秋天。
当第一缕晨光再次浸亮梧桐枝叶时，藏青色的身影已立在铁门前。晨露又一次爬上肩头，在布袋的帆布上洇出深色的花。老人伸手拂去叶尖坠落的露珠，忽然看见自己倒映在幼儿园门把手上的影子 —— 虽已伛偻，却仍像株扎根土壤的梧桐，枝干间藏着整个春天的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