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初夏手札》
蝉蜕还粘在香樟树皮上,像时光蜕下的空壳。清晨五点的阳光是青柠汁兑了薄荷水,斜斜泼在巷口的青石板上,折射出细碎的光斑,恍若撒了一地揉碎的星辰。卖花阿婆的竹篮里,栀子与茉莉裹着露水沉睡,白花瓣边缘蜷曲如婴孩的拳头,暗香在晨雾中若有似无地浮动,引得早起的蜜蜂循着甜香盘旋。
弄堂深处传来敲打青梅的脆响,“咚、咚、咚”,节奏分明,仿佛时光的鼓点。外婆戴着老花镜,布满皱纹的手灵巧地把粗盐粒揉进碧玉般的果实,陶瓮里浮沉着去年封存的月光,泛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。我蹲在井台边剥新摘的蚕豆,指甲缝渗进的青汁要三天才能褪净,清凉的井水漫过指尖,带着泥土的芬芳。隔壁阿叔踩着老式自行车掠过,车铃叮当惊起一串水珠,从晾衣绳坠落的蓝布衫正滴答着江南,布料随风轻摆,像是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。
学校围墙外的石榴花烧起来了,火红的花瓣在风中摇曳,如同跳动的火焰。高三教室的纱窗破了个洞,风钻进来掀动倒计时牌,纸页哗哗响成褪色的海浪。后排男生校服领口总别着栀子,隔夜的花瓣泛起锈迹,像未寄出的情书在衣袋里发酵,带着青春特有的羞涩与怅惘。
河埠头的石阶长满青苔,宛如给石阶披上了一层毛茸茸的绿毯。蹲下洗衣时会蹭到小腿肚,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爬。棒槌声惊散了柳荫里的游鱼,银鳞闪烁如撒落的硬币,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。穿绛红衫子的新妇在捶打被面,鸳鸯戏水的图案在涟漪中游动,她鬓边的白兰花压着未拆的喜帖,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晕,眉眼间藏不住的甜蜜仿佛要溢出来。
中药铺门楣垂下艾草束,散发着淡淡的药香,老掌柜用黄铜秤称量金银花,秤杆在晨光中轻轻晃动,仿佛在权衡着岁月的轻重。街角裁缝店的玻璃橱窗里,薄荷绿旗袍裹着人形模特,盘扣上栖着一只碧色蜻蜓,栩栩如生,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走。穿堂风掠过时,卷起布料堆里的零碎粉线,恍若惊飞一树槐花,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上。
暮色涨潮时分,阁楼的老式收音机淌出评弹声,吴侬软语在空气中流淌,婉转悠扬。母亲把樟木箱里的藏书搬到天井曝晒,纸页间夹着的玉兰标本已薄如蝉翼,承载着过往的回忆。我躺在竹榻数瓦当上的云,看它们从鱼鳞状慢慢染成蟹壳青,变幻莫测。邻家飘来糟卤的香气,混着谁家雏燕的啁啾,在渐暗的天光里酿成微醺的晚风,温柔地拂过脸庞。
蝙蝠开始画八字时,弄堂口亮起第一盏路灯,昏黄的光晕在夜色中晕染开来。飞蛾扑向光晕的刹那,紫藤架下闪过少年单车的银光,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清脆悦耳。谁家窗台飘落半阙钢琴练习曲,跌进纳凉老人的蒲扇里,碎成满天星子。此刻的初夏正躺在竹席上翻身,压皱了所有未写完的诗行,留下一片朦胧而美好的意境。
时间:2025-04-10 作者:曹馨媛 来源:校园文学网 关注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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