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与我，海同海

时间消散在背后，而此刻的我不必去顾及。我默默地面对着眼前无言的别离，那是所有的光，是它们顺着云逝去的行迹。我仰望，难以自抑，分明无法抓住形体分明的一切，却始终难以忘却那里道不明、说不尽的忧伤。它们飘散着，流逝着，轻柔地缱绻着，吟唱着，唱那些遗憾。曾经的哑然无声，是现在唱不尽的悠远。那些苍老的、触不及的远方，印着那些逝去的痕迹，藏着些或深或浅，或明或暗，似近又如远的蓝，淡淡的，恍若不曾存在过，也如未曾如愿寻觅的种种。

我迷惘，不安地退后。我面前的世界，就在我嬉笑奔跑的时候，深邃了，古奥了，森严了，成了我读不懂的模样。我仓皇地四下寻觅，目力所及却尽是离别，是遗憾。它们落在风里，一脸疲乏。耀目的光会在此刻黯淡，郑重的欢愉也化成了仓促的道别，如果美好会以悲剧的咏叹结尾，那我们又何必拉开戏的大幕？存在的意义是什么，感受这些沉痛又是为了什么？我克制不住去思考，却始终觉得脑海同心一样，素白空落。

我走着，我开始发觉我所呼吸的空气是那么沉重，它们都心事重重，都已慵懒倦怠了，不愿再说些什么，也不愿再演出些什么，即便是那些汹涌的思绪的一缕。没有过往的闪回，也不存在未来的浮现，此刻便就是此刻，严肃而沉默。海水的涨退都显得拘谨，像是试探。泛起波纹的清冷蔓延着，交叠着，纷繁着，也不曾起起伏伏。是纯粹的黑，不似泥潭，也是清灵淡漠的白，与月无别。这大抵是海最惬意的时光，不必映射世间万物，卸下那些责任与宏伟，只为了自己而流动，随自己心意的缓急，将那些乐与悲都肆意表露，只如一湾浅浅的湖，单纯又澄澈地存在着。所有的花都茫然失了颜色，变得同树与草一样沉默，一样无闻。没有鼎沸的人声，没有疾驰的车马，这里是窄窄的世界。仿佛就要变成一滴忧伤，就此融身于海，不必再挣扎浮沉。

这是我，我看着这一切。

而后我竟不是我了，我退了后，那里是另一个人。她提起裙摆蹲在海边，如同细数着什么。她站起身来，抬起手，抚动着飘舞的月影，随后就这样舞起来，温柔的像是梦里那些来不及收集的片段。她也许并不为了任何人，只是为自己，只是为身边这片海。她并不厌弃舞台的草率，也许正相反，她从来都没有这么隆重过。

她的动作沉凝起来，像是对生命作着郑重的回应，愈来愈快，虽仍旧不存棱角与突兀，却使人理不清缭乱的视线。与她呼应着，海忽然翻起浪来，猛烈的、错落的水流为她戴上纯白的浪花。她成了海的孩子，层层叠叠的云间响起沉闷的碰撞声，忽然间如同世界被惊醒了。她仍在继续着，没有看见这一切一般。

云层就此而破裂了，隐匿的光再不能被阻挡，疯狂地奔向沉重的一切。橙黄的光在水中晕开，更多的是红，是紫，是清亮到看不清颜色的希望，在大地上驱逐着孤独与彷徨，如同运筹的古将，眼中燃着驱散彻寒的火，所向披靡。而她闭着眸，抿着唇，忽然间飘飞起来，每一步舞步却都坚实地踏在空中。

沙滩上昨日画上的笑脸又清晰地被照亮了。我抬起手，本是想遮挡光亮，却忽然间触到了永不断裂的绳索。它自日出之地垂下，将我带至万里青空。我望见了黑夜里的一切都腾空而起，如同白昼中不息的烟火，冬春与夏秋同时辽阔着年华，绚烂着生命。

原来黑夜只是黑色的面纱，原来还有黑色的双眼映着星与月，原来最纯粹的忧伤也便是最纯粹的美好，原来我们的存在本身，便是最美的，最自由的。当我们满怀热爱，便永远心怀林木般的生机，永远有着面对一切热泪盈眶的勇气。原来……

她隐去了踪迹，像是美丽的，荒芜的，却又无处可寻的歌与诗，就此飘渺着，再也没有尽头了。

我想，不知在什么地方，她一定还像这样起着舞，正像是生命那样的，永不止息。而我，也或许可以再次成为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