桂魄浸香

第一缕桂香飘进窗时，我正在翻一本旧书，书页间的银杏叶标本还带着淡淡的黄，桂香混着墨香，一下子就把我拉回了外婆的小院。记忆里的秋天，总是从那两株金桂开始的 —— 它们栽在院角，树干已经很粗了，枝桠伸到屋顶，每到九月，细碎的金桂就缀满枝头，风一吹，花瓣就像金色的雪，落在竹椅上、石桌上，连晾着的白衬衫都沾着甜意，穿在身上，走到哪儿都带着桂香。​
外婆总在清晨摘桂花，天刚蒙蒙亮，她就挎着竹篮出门，篮子里衬着白布，怕花瓣被蹭坏。她踮着脚，指尖轻捻花枝，金桂就簌簌地落在布上，“摘桂花要轻，不然伤了枝，明年就少开了。” 她的声音很轻，像怕惊到枝头的花。我跟着她学，手指刚碰到花瓣，就觉得软软的，带着点湿意，凑近闻，甜香直往心里钻。摘完的桂花要摊在竹筛里晒，竹筛放在堂屋的窗下，阳光斜斜地照进来，把桂花晒得金灿灿的，像撒了一地星星。外婆坐在藤椅上守着，手里拿着蒲扇轻轻扇，怕桂花被晒焦，偶尔还会挑出混在花瓣里的小叶子，眼神专注得像在做一件珍宝。​
正午的阳光暖融融的，我趴在桌边看外婆晒桂花，她会从罐子里抓一把炒瓜子，放在我手里，“慢慢吃，别噎着。” 瓜子的香混着桂香，是秋日里最惬意的味道。到了傍晚，外婆就会煮桂花糕，她把糯米粉和着桂花糖揉成团，放在木模里压出花纹 —— 有梅花的，有月亮的，蒸在竹蒸笼里，白汽裹着甜香飘满整个屋子。我总守在灶台边，盯着蒸笼盖，“外婆，好了吗？”“快了快了，心急吃不了热糕。” 等蒸笼掀开，桂花糕的香扑面而来，咬一口，软糯的糕体里藏着细碎的桂花，甜得恰到好处，连嘴角沾着的糕屑，都要舔干净。​
那时的秋天，院里的梧桐叶会慢慢变黄，风一吹就落在桂花筛里，外婆会把叶子捡出来，说 “别混着，不然桂花就不香了”。傍晚时，远处会传来卖糖炒栗子的吆喝，“糖炒栗子 —— 热乎的 ——”，声音裹着秋风飘进来，外婆就会摸出零钱，让我去买一斤。栗子装在牛皮纸袋子里，烫得我左右手来回倒，剥开壳，栗子肉粉粉的，混着桂花糕的甜，把整个秋天都酿成了蜜。​
后来外婆走了，那两株金桂还在院里，每年九月依旧开花。去年我回去，站在桂花树下，风一吹，花瓣落在我肩上，就像外婆当年轻轻拍我的肩。我摘了些桂花，晒在竹筛里，煮了桂花糕，咬一口，还是当年的味道，只是身边少了那个拿着蒲扇的老人。可每当桂花开，我总觉得她还在院里摘花，风里全是她的味道，温柔得像秋日的阳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