苔痕漫过十九岁
晨雾未散时,我总在走廊尽头遇见第一缕阳光。它从爬满凌霄花的铁栅栏间斜斜切进来,像是被揉碎的蜂蜜,缓慢地洇湿了瓷砖上的青苔。那些湿润的绿意总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舒展,沿着墙根蜿蜒成隐秘的河,流过值日生匆忙的脚印,漫过值周板斑驳的粉笔字。
教室后窗的爬山虎又垂下一串新藤。午休时分,总有人把课本卷成筒,轻轻拨开那些心形的叶子。墨绿、浅绿、鹅黄层层叠叠,风经过时便摇碎一窗的私语。某次数学课走神,忽然发现藤蔓已悄悄探进窗棂,蜷曲的触须正试图触碰前排女生发梢的蝴蝶结。
操场西侧的紫藤架是毕业班专属领地。每到四月,淡紫色的花穗便沉沉垂落,把石桌石凳笼在流动的香云里。上周五经过时,看见复读的学长独自坐在花瀑下,英语单词卡散在长凳上,花瓣落进他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。暮色将那些字母与花瓣都染成相似的紫。
梅雨季来临时,美术教室的玻璃成了天然画布。雨珠顺着爬山虎的经脉游走,在玻璃上拓印出迷离的绿网。颜料未干的写生作业在潮湿空气里微微卷曲,石膏像的面孔蒙着水雾,大卫的睫毛凝着细密的水珠。有人用橡皮在窗上擦出一小块清明,望见对面实验楼顶的避雷针,正将漫天铅云刺出细小的裂缝。储物柜最深处躺着去年秋游捡回的银杏叶。它夹在旧练习册里,薄脆如蝉翼的金黄上,还留着当时用铅笔写的日期。那天全班踩着落叶走回校车,班长突然带头跑起来,于是整条山道都涨满了笑声。有人的围巾被风吹到树梢,至今记得枫香树摇晃时,漫天都是打旋的深红羽毛。
生物园废弃的鱼池里,睡莲今年又开了。浮萍间隙游着不知第几代红鲤,它们的祖先或许听过更多少年的秘密。我曾在池边石头上看见两句褪色的涂鸦,蓝墨水被雨水晕成两片小小的湖,倒映着去年夏天某个来不及说完的故事。
黄昏的图书馆总在六点亮灯。当橙黄的光漫过书架时,灰尘便成了游动的星群。有人在这里遗落过夹着银杏叶的书签,有人在词典扉页画过速写,而所有寂静最终都沉淀在还书箱里,等待下个雨季来临时微微发胀。
此刻我站在教学楼的阴影里,看夕照将校训碑染成暖金色。
爬山虎正在攀援新刷的白墙,紫藤架下落满今年的最后一串花,而储物柜深处,某片银杏叶的叶脉中,十九岁的秋天永远保持着干燥的姿态。
时间:2025-09-09 作者:刘静妍 来源:刘静妍 关注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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